前漢孝文皇帝紀下卷第八
十年冬。上行幸甘泉。將軍薄昭有罪自殺。張釋之為郎。十年不得調用。欲歸。袁盎賢之。言於上以為謁者僕射。上幸上林苑。釋之從。登虎圈。上問上林尉禽獸簿。尉不能對。虎圈嗇夫代尉對。響應無窮。上曰。為吏不當如此邪。詔釋之拜嗇夫。欲為上林令。釋之進曰。陛下以周勃張相如何如人。上曰。長者也。釋之曰。此兩人稱為長者。言事曾未出口。豈若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。且秦任刀筆吏。爭以苛察相高。故政陵遲至於土崩。今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。臣恐天下隨風而爭。口辯無實。上之化下。疾於影響。舉錯不可不察。上曰善。乃止。拜釋之為公車令。時梁王來朝。與太子共載。入朝不下司馬門。釋之禁止不得入朝。劾奏不敬。上乃免冠謝太后曰。教兒子不謹。太后使使承詔赦太子及梁王。乃得入朝。後為中郎將。從上至霸陵。上望北山。悽然傷懷。謂群臣曰。嗟乎。以北山石為槨。用紵絮斮漆。其堅豈可動哉。左右皆曰善。釋之進曰。使其中有可欲。雖錮南山猶可隙。使其中無可欲者。雖無石槨。又何戚焉。上稱善。
十一年冬十有一月。上行幸代。春正月。上至自代。夏六月。梁王楫薨。無子。國除。楫。上之少子也。好讀書。上愛之。故以賈誼為傅。王墮馬薨。誼自傷為傅無狀。旦暮哭泣。歲餘亦卒。誼時年三十。初河南太守吳公。以誼為門下吏。吳公以治郡第一。徵入為廷尉。薦誼為博士。至太中大夫。時年二十餘。表陳政事。建立制度。上以誼才任公卿。絳侯灌嬰等害之。上乃疏之。後誼為長沙王太傅。誼過湘水。作賦以辭弔屈原。為傅數年。上復思誼。乃徵之。上方坐宣室。感鬼神事。與誼言至夜半。移席就之。既罷。上曰。吾久不見賈生。自謂勝之。今見不如也。以為梁王太傅。賈誼謂漢土德。所著述凡五十八篇。匈奴寇邊狄道。
十二年冬十有二月。河決東郡酸棗。潰金隄。春正月。賜諸侯王女邑各三千戶。二月。出孝惠後宮美人令得嫁。三月。詔曰。孝弟。天下之大順也。力田。為生民之本也。三老。眾民之師也。廉直。吏民之所表也。朕甚嘉此二三大夫之行。其遣謁者勞賜各有差。及問民所疾苦。是歲吳有馬生角在耳前。上向右長三寸半。左角長二寸半。圍皆二寸。本志以為吳後舉兵為逆之象也。
十三年夏。除祕祝之官。詔曰。祕祝之官。移過於下。朕弗取。其除之。名山大川。其在諸侯封內。各有自奉祠。天子之官不領。齊及濟南國廢。令太祝歲時至祠。夏五月。詔除肉刑。時齊太倉令淳于公有罪當刑。淳于公有女五人。無男。嘗罵其女曰。生女不生男。緩急無有益。小女緹縈自傷泣。乃隨父到長安。上書曰。妾父為吏。齊國皆稱廉平。今坐法當刑。妾聞夫死者不可復生。刑者不可復贖。雖欲改過自新。其道無由。妾願沒身為官奴。以贖父刑。使得自新。天子悲憐其意。遂下令曰。夫訓導不純。而愚民陷焉。或欲改行為善。其道無由也。夫刑者。至斷支體。刻肌膚。終身不復。何其刑之痛而不得理也。其除肉刑。有以易之。遂改定律。六月。詔除民田租。
荀悅曰。古者什一而稅。以為天下之中正也。今漢民或百一而稅。可謂鮮矣。然豪彊富人。占田逾侈。輸其賦太半。官收百一之稅。民收太半之賦。官家之惠。優於三代。豪彊之暴。酷於亡秦。是上惠不通。威福分於豪彊也。今不正其本。而務除租稅。適足以資富彊。夫土地者。天下之本也。春秋之義。諸侯不得專封。大夫不得專地。今豪民占田。或至數百千頃。富過王侯。是自專封也。買賣由己。是自專地也。孝武時。董仲舒嘗言宜限民占田。至哀帝時。乃限民占田。不得過三十頃。雖有其制。卒不得施行。然三十頃有不平矣。且夫井田之制。宜於民眾之時。地廣民稀。勿為可也。然欲廢之於寡。立之於眾。土地既富。列在豪彊。卒而規之。並有怨心。則生紛亂。制度難行。由是觀之。若高帝初定天下。及光武中興之後。民人稀少。立之易矣。就未悉備。井田之法。宜以口數占田。為立科限。民得耕種。不得買賣。以贍民弱。以防兼并。且為制度張本。不亦宜乎。雖古今異制。損益隨時。然紀綱大略。其致一也。本志曰。古者建步立畝。六尺為步。步百為畝。畝百為夫。夫三為屋。屋三為井。井方一里。是為九夫。八家共之。一夫一婦。受私田百畝。公田十畝。是為八百八十畝。餘二十畝。以為廬舍。出入相交。守望相接。疾病相救。民受田。上田夫百畝。中田夫二百畝。下田夫三百畝。歲更之。換易其處。其家眾男為餘夫。亦以口受田。如此。士工商家受田。五口乃當農夫一人。有賦有稅。稅謂公田什一。及工商衡虞之人也。賦謂供車馬兵士徒之役也。民年二十受田。六十歸田。種穀必雜五種。以備災害。田中不得有樹。以妨五穀。力耕數芸。收獲如寇盜之至。還廬種桑。菜茹有畦。瓜瓠果蓏。殖於疆畔。雞豚狗豕。無失其時。女修蠶織。五十則可以衣帛。七十可以食肉。五家為比。五比為閭。四閭為族。五族為黨。五黨為州。五州為鄉。萬二千五百戶。比長位下士。自此已上。稍登一級。至鄉為卿矣。於是閭有序而鄉有庠。序以明教。庠以行禮。而視化焉。春令民畢出於野。其詩云。同我婦子。饁彼南畝。田畯至喜。則冬畢入於邑。其詩云。嗟我父子。曰為改歲。入此室處。春則出。民閭首平旦坐於右壟。比長坐於左壟。畢出而後歸。夕亦如之。入者必持薪樵。輕重相分。斑白不提挈。冬則民既入。婦人同巷。夜績女工。一月得四十五功。必相從者。所以省費燭火。同巧拙而合習俗也。男女有不得其所者。因而相與歌詠。各言其情。是月餘子。以在序室。八歲入小學。學六家四方五行書計之事。十五入大學。學先王禮樂。而知君臣之禮。其秀異者移鄉學。學於庠序之異者移於國學。學乎小學。諸侯歲貢小學之異者。移於天子之學。學於太學。命曰造士。然後爵命焉。孟春之月。群后將散。行人振木鐸以徇於路。以採詩獻之太師。比其音律。以聞於天子。三年耕則餘一年之畜。故三年有成。成此功也。故王者三載考績。三考黜陟。九年耕。餘三年之食。進業日升。謂之升平。三升曰泰。二十七年。餘九年食。謂之太平。而王業大成。刑措不用。王道興矣。故語曰。如有王者。必世而後仁。書曰。天秩有禮。天罰有罪。故聖人因天秩而制五禮。因天罰而制五刑。建司馬之官。設六軍之眾。因井田而制軍賦。地方一里為井。井十為通。通十為成。成方十里。成十為眾。眾十為同。同方百里。同十為封。封十為畿。畿方千里。故四井為邑。邑四為丘。丘十六井。有戎馬一匹。牛三頭。四丘為甸。甸六十四井。有戎馬四匹。兵車一乘。牛十二頭。甲士三人。步卒七十二人。干戈備具。是謂司馬之法。一同百里。隄封萬井。除山川坑塹城池邑居園囿街路。三千六百井。定出賦六千四百井。戎馬四百匹。兵車百乘。此卿大夫菜地之大者。是謂百乘之家。一封三百六十六里。隄封十萬井。定出賦六萬四千井。戎馬四千匹。兵車千乘。此諸侯之大者。謂之千乘之國。天子畿方千里。隄封百萬井。定出賦六十四萬井。戎馬四萬匹。兵車萬乘。戎馬車徒干戈素具。春振旅以蒐。夏茇舍以苗。秋治兵以獮。冬大閱以狩。皆於農隙以講事焉。五國為屬。屬有長。十國為連。連有率。三十國為卒。卒有正。二百一十國為州。州有牧。牧有連。卒比年簡車徒。卒正三年簡輿徒。群牧五年大簡輿徒。此先王制土定業。班民設教。立武足兵之太法也。上過渭橋。有人在橋下。乘輿馬驚。捕之屬廷尉。釋之訊之。曰。遠縣人也。聞蹕匿橋下久。已為行過。即出。見車騎即走耳。釋之奏犯蹕罰金。上怒曰。此人親驚吾馬。馬賴和柔。即令他馬固不傷敗我乎。釋之奏曰。法者天子之所與。天下共之。今如重之。是法不信於民。廷尉天下之平。今一傾。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。民安措其足乎。上曰善。廷尉當如是也。其後有人盜高廟坐前玉環者。下廷尉。奏當棄市。上大怒曰。此人無道。乃盜先帝器。吾欲置之族矣。釋之曰。法如是足矣。而有萬一。愚人取長陵一坏土。陛下何以加其法。上乃許之。曰廷尉當如是也。釋之以議法公平。甚重於朝廷。嘗公卿大會。立庭中。有王生者年老矣。善為黃老言。以處士召見顧謂釋之曰。為我結w。釋之跪而結之。既罷。或以責王生。王生曰。吾老矣。且賤。自度終無益於張廷尉。張廷尉方為名臣。故使結w。欲以重之。
十四年冬。匈奴老上單于寇邊。以十四萬騎入蕭關。殺北地都尉□邛。遂至彭陽。使騎兵入燒回中宮。候騎至雍。起烽火通甘泉。上遣王將軍屯隴西北地上郡。中尉周舍為衛將軍。郎中令張武為車騎將軍。軍渭北。車千乘騎卒十萬。上親勞軍。勒兵車。令賜吏卒。上欲自征匈奴。群臣諫不聽。皇太后固止之。乃止。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。內史欒布皆為將軍。擊匈奴出塞。師還時。上輦過郎署。見郎署長馮唐。年七十餘矣。問曰。父老何自為郎。家安在。對曰。臣趙人。上曰。吾居代時。尚食監高祛數謂我言趙將李齊之賢。戰於鉅鹿下。吾每餟食。意未嘗不在鉅鹿下也。父老知之。對曰。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為將也。臣大父趙時為將卒善廉頗。臣父為代郡將時善李牧。故知其為人也。上曰。嗟乎。吾得廉頗李牧之為將。豈憂匈奴哉。唐曰。陛下雖得之。不能用。上怒。起入禁中。良久召唐曰。公眾辱我。獨無閑處也。何以言之。吾不能用也。唐謝因對曰。臣聞古之王者之遣將也。跪而推轂。曰自閫以內。寡人制之。自閫以外。將軍制之。軍功爵賞。皆決於外。李牧為趙將居邊。軍市之租。皆自用饗士卒。賞賜決於外。不從中覆也。委任而責成功。牧乃得展其智力。北逐單于。破東胡。滅澹林。西抑疆秦。南距韓魏。當此之時趙幾霸。會趙王遷立。用郭開讒而殺李牧。是以為秦所滅。今臣聞魏尚為雲中守。軍市之租盡以給士卒。出私養錢。五月一殺牛。以饗士卒軍人。是以匈奴遠遁。不敢近雲中之塞。虜嘗大入。尚率車騎擊之。所傷殺甚眾。上功幕府。誤差六級。文吏以法繩之。陛下下之吏。削爵罰及之。其賞不行。吏奉法必用。臣愚以為陛下賞太輕。罰太重。由此言之。陛下雖得頗牧。弗能用也。上悅。是日令唐持節赦魏尚。復以為雲中守。拜唐為車騎都尉。主中尉及郡車騎士。至景帝時為楚相。卒為名臣。荀悅曰。以孝文之明也。本朝之治。百寮之賢。而賈誼見逐。張釋之十年不見省用。馮唐白首屈於郎署。豈不惜哉。夫以絳侯之忠。功存社稷。而猶見疑。不亦痛乎。夫知賢之難。用人不易。忠臣自古之難也。雖在明世。且猶若茲。而況亂君闇主者乎。然則屈原赴湘水。子胥鴟夷於江。安足恨哉。周勃質朴忠誠。高祖以為安劉氏者必勃也。既定漢室。建立明主。眷眷之心。豈有異哉。狼狽失據。塊然囚執。俛首撫襟。屈於獄吏。豈不愍哉。夫忠臣之於其主。猶孝子之於其親。盡心焉。盡力焉。進而喜。非貪位。退而憂。非懷寵。結志於心。慕戀不已。進得及時。樂行其道。故仲尼去魯日遲遲而行。孟軻去齊三宿而後出境。彼誠仁聖之心。夫賈誼過湘水。弔屈原。惻愴慟懷。豈徒忿怨而已哉。與夫苟患失之者。異類殊意矣。及其傅梁王。梁王薨。哭泣而從死。豈可謂不忠乎。然人主不察。豈不哀哉。及釋之屈而思歸。馮唐困而後達。有可悼也。此忠臣所以泣血。賢俊所以傷心也。上方憂匈奴。太子家令晁錯上書言兵事曰。臣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。一曰得地形。二曰卒服習。三曰器用利。兵法曰。丈五之溝。漸車之水。山林積石。山川丘阜。草木所在。此步兵之地也。車騎二不當一。土山平陵。漫衍相屬。平原廣野。此車騎之地也。步兵十不當一。平易相遠。山谷幽澗。仰高臨下。此弓弩之地也。短兵百不當一。兩陣相近。平地淺草。可前可後。此長戟之地也。劍楯二不當一。萑葦竹蕭。草木蒙龍。枝葉接茂。此矛鋋之地也。長戟二不當一。曲道相伏。險阨相簿。此劍楯之地也。弓弩三不當一。士不選練。卒不服習。起居不精。動靜不集。趨利不及。避難不畢。前後擊解。與金鼓之指相失。此多不習勒卒之過也。百不當十。兵不完利。與空手同。甲不堅密。與袒裼同。弩不可以及遠。與短兵同。射不能中。與無矢同。中不能入。與無鏃同。此將不省兵之禍也。五不當一。故兵法曰。器械不利。以其卒與敵也。卒不可用。以其將與敵也。將不知兵。以其主與敵也。君不擇將。以其國與敵也。此四者兵之要也。臣又聞小大異形。疆弱異勢。險易異備。夫畢身以事彊。小國之形也。以蠻夷攻蠻夷。中國之形也。今匈奴地形技藝。與中國異。上下山阪。出入谿澗。中國之馬弗與也。險道傾側。且馳且射。中國之騎弗與也。風雨疲勞。飢渴不困。中國之人弗與也。此匈奴之長技也。若夫平原易地。輕車突騎。此匈奴之眾易撓亂也。勁弩長戟。射疏及遠。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。堅甲利刃。長短相雜。遊弩往來。什伍俱前。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。材官驟發。矢道同的。則匈奴之革笥木薦。弗能支也。下馬地鬥。劍戟相接。去就相薄。則匈奴之。足弗能給也。此中國之長技也。匈奴之長技三。中國之長技五。陛下興數十萬之眾。以誅數十萬之匈奴。眾寡之計。以一擊一之術也。雖然。兵者凶器。戰者危事。以大為小。以彊為弱。在俛仰之間耳。夫小人之死爭勝。跌而不振。則悔之無及也。帝王之道。出於萬全。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。來歸義者。其眾數千人。飲食長技與匈奴同。可賜之堅甲絮衣。勁弩利矢。益以邊郡之良騎。令明將能知其習俗。和輯其心者以將之。即有阻險。則以此當之。平地通道。則以輕車材官制之。兩軍相當。表裏各用其技。橫加之以眾。此萬全之術。傳曰。狂夫之言。而明主擇焉。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。唯陛下裁擇。上嘉之。而賜璽書寵荅曰。皇帝敬問太子家令所言兵體。聞之書曰。狂夫之言。而明主擇焉。今則不然。言者不狂。而擇者不明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。錯復上言云。遠方之士。守塞一歲而更。不知胡人之能。不如選常居之者。令室家田作。具以備之。以便為之高城深塹。其外復為一城。其內城間百五十步。要害之處。通山川之道。調立城邑。毋下千家。為中國造籬落。先為屋室。次具田器。及募罪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。不足募以一奴婢贖罪。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。不足。乃募民之欲往者。皆賜高爵。復其家。予冬夏衣裳廩食。能自給而止。郡縣之民。得買其爵以自增。其無夫若無妻者。縣官買與之。人情非有匹敵。不能久安其居。塞下之人。祿利不厚。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。胡人入驅。而能止其所驅者。以其半與之。縣官為贖其民。如是則邑里相救助。赴胡不避死亡。非以德上也。欲全親戚而利其財。此與東方之戎卒。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。功相萬也。上從之。錯復言古之徙遠方以實空虛也。相其陰陽之和。審其土地之宜。然後營立邑城。通田作之道。正阡陌之界。先為之築室。家有一堂兩內。門戶之開閉。置器物焉。民至者有居。作有所用。此民所以輕去故鄉。而勸之新邑也。為之致醫巫。以救疾病。以修祭祀。男女有昏姻。死生相卹。墳墓相從。室家完安。此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。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。使五家為伍。伍有長。十長一里。里有假士。四里一連。連有假率。十連一邑。邑有假侯。皆擇其邑之賢才。習地形、知民情者。居則習於射法。出則教民於應敵。故卒伍成於內。則軍正定於外。服習以成。勿令遷徙。幼則同遊。長則共事。夜戰則聲相知。足以相救。晝戰則眼相見。足以相識。歡愛之心。足以相死。然後勸之以重賞。威之以重罰。則死不旋踵矣。春三月詔曰。昔先王遠施不求其報。望祠不祈其福。右賢左戚。先民後己。至明之極也。今聞祠官祝釐。皆歸福於朕躬。不為百姓。朕甚媿之。是重吾不德也。其令祠官致敬。無有所祈。魯人公孫臣上書。言秦為水德。從所不勝。漢當為土德。其符當有黃龍見。丞相張蒼好律厤。以漢為水德。河水沒金隄其符也。公孫臣言非。是以罷之。於是從蒼議。色尚外黑內赤。以此從水德。
十五年春。黃龍見於成紀。上召公孫臣為傅士。從土德也。夏四月。上幸雍。始郊。見五帝。修名山大川之祀。秋九月。舉賢良直言。上策之曰。有司舉賢良。明於國家之大體。通於人情之終始。及能直言極諫者。二三大夫之行。當此三道。朕甚嘉之。故登大夫於朝。親諭朕志。大夫其上三道之要。永惟朕之不德。吏之不平。政之不宣。民之不寧。四者之闕。悉陳其志。無有所隱。著之於篇。朕親覽焉。太子家令晁錯對曰。臣聞五帝神聖。其臣莫能過。故自親事動靜。上配天。下順地。中得人。眾生之類。無不覆也。根著之徒。無不載也。昭以光明。無偏異也。德上及飛鳥。下及水蟲草木諸產。皆被其澤。然後陰陽調。萬物茂。妖孽藏。符瑞出。澤潤天下。光被四海。此治國大體之功也。臣聞三王臣主皆賢。故合謀相附。政達於人情。人情莫不欲壽。三王生而不傷也。人情莫不欲富。三王厚而不困也。人情莫不欲安。三王寧而不危也。人情莫不欲逸。三王節其力而不盡也。其為法令。合於人情而後行之。動眾使民。出於人情而後為之。情之所惡。不以彊人。情之所欲。不以禁民。是以天下樂其政而歸其德。百姓和親。國家安寧。此明於人情終始之功也。臣聞五霸不及其臣。故屬以國。任之以政。五霸之佐。謹身履法。奉公無私。見賢不居其上。受祿不過其量。興利除害。明賞慎罰。直言極諫。補主之過。德匡天下。威正諸侯。此人臣極諫直言之功也。臣聞秦之衰世。任法戳而信讒賊。宮室過度。嗜欲無極。法令煩僭。刑罰暴酷。姦邪之吏。乘其亂法。以成其威。上下瓦解。內外咸怨。故絕嗣亡世。為異姓福。此吏不平。政不宣。民不寧之禍也。對奏。擢為太中大夫。齊王肥薨。無子。國除。
十六年夏四月。上郊祀五帝於渭陽。趙人新垣平。以望氣見上。言長安東北有神氣。成五采色。若人冠冕焉。天下此瑞。宜立祠祠上帝。以合符應。於是始作渭陽五帝廟。同宇五殿五門。各如其帝色。上親郊祀。有輝光然屬天。於是拜平為上大夫。五月。分齊為六國。立齊悼惠王子六人。將閭為齊王。志為濟北王。辟光為濟南王。賢為淄川王。卬為膠西王。雄渠為膠東王。立淮南厲王三子。安為淮南王。勃為衡山王。賜為廬江王。建成侯良薨。無後。秋九月得玉杯。刻曰人主延壽。新原平令人獻之。詐言闕下有神玉氣。令天下大酺。是歲淮陽相申屠嘉為御史大夫。
後元年冬十月。新原平詐發覺。遂謀反。誅夷二族。春三月。孝惠皇后張氏薨。
二年夏。上幸雍。還幸棫陽宮。六月代王參薨。匈奴和親。八月戊辰。丞相張蒼既免相。年老口中無齒。以女子為乳母。年百餘歲卒。著書八十篇。言陰陽律厤事。蒼之妻妾百數人。庚午。御史大夫申屠嘉為丞相開封侯。陶清翟為御史大夫。有天狗下梁野。天狗如大流星。有聲。在其地類狗。光炎如火。數數頃地。
三年春正月。行幸代。秋大雨。晝夜不絕。四十五日。藍田山水出流一百餘家。漢水出壞民室八十餘家。所殺三百餘人。
四年夏四月丙寅晦。日有食之。五月。赦天下。免諸官奴婢為庶人。上幸雍。
五年春正月。行幸隴西。三月行幸雍。六月齊城門下有狗生□。秋七月行幸代。
六年冬。匈奴三萬騎入上郡。三萬騎入雲中。車騎將軍李勉屯飛狐口。將軍蘇隱屯勾注。將軍張武屯北地。周勃子亞夫為將軍。次細柳。將軍劉禮次霸上。將軍徐厲次棘門。以備胡。單于退遠。上自勞軍。至霸上及棘門。軍直馳入。大將軍以下。出入以騎送迎拜謁。已而之細柳軍。軍吏被甲執銳。彀弓弩持滿。天子先驅曰。天子將至。軍尉曰。軍中但聞將軍令。不聞天子詔。有頃。上至不得入。於是使使持節召將軍亞夫曰。吾欲入勞軍。亞夫傳言開壁。門。尉謂車騎曰。將軍令軍中不得驅馳。於是天子案轡徐行。至中營。將軍亞夫持兵揖曰。介冑之士不拜。請以軍禮見。天子為之改容式車。使人稱詔。謝皇帝敬勞將軍。成禮而去。既出軍門。群臣驚。上曰。嗟乎。此真將軍也。霸上棘門如兒戲耳。月餘。三軍皆罷。拜亞夫為中尉。上戒太子曰。即有急緩。周亞夫可任將軍。夏大旱。蝗。令諸侯無入貢。弛山澤。減諸服御。損郎吏員。發倉庫以賑貧民。令得買爵。
七年春正月。辛未朔日有食之。夏六月。封竇廣國為章武侯。拜中軍尉周亞夫為車騎將軍。己亥。帝崩于未央宮。遺詔曰。蓋聞萬物之萌生。靡有不死。死者天地之理。物之自然。奚可甚哀。當今之世。咸喜生而惡死。皆厚葬以破其業。重服以傷其生。吾甚不取。且朕以不德獲保社稷。託君王之上。二十餘年。常畏過行。以羞先帝之遺德。永惟年之不長。懼於不終。今乃幸以天年得終。時復供養高廟。朕之不明與嘉之。其奚悲哀之有。其令天下吏民臨三日。皆釋服。無禁娶婦嫁女。祠祀飲酒食肉。當給喪事服臨者。皆無跣足。絰帶無過三寸。無布車及兵器。無發民哭臨殿中。當臨者皆以旦夕。各十五舉聲。禮畢罷。非旦夕臨。無得擅哭。服大功十五日。小功十四日。纖七日釋服。他不在令者。皆以此令比數從事。布告天下。使明知朕意。霸陵山川。宜因其故。無有所改。所幸慎夫人已下。至少使得令嫁。己巳皇帝葬霸陵。
荀悅曰。書云高宗諒闇。三年不言。孔子曰古之人皆然。三年之喪。天下之通喪。由來者尚矣。今而廢之。以虧大化。非禮也。雖然。以國家之重。慎其權柄。雖不諒闇。存其大體可也。乙卯。故韓王信之子頹當及孫嬰。率其眾來降。封頹當為弓高侯。嬰為襄城侯。
讚曰。本紀稱孝文皇帝。宮室苑囿。車馬御服。無所增益。有不便輒弛以利民。身衣弋綈。慎夫人雖幸。衣不曳地。幃帳無文繡。以示敦朴。愛費百金。不為露臺。及治霸陵。皆瓦器。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。因其山不起墳。南越王尉佗自立為帝。以德懷之。匈奴背約。令守邊備。不發兵深入。無動勞百姓。吳王詐病不朝。賜以几杖。群臣袁盎等諫說雖切。嘗假借之。張武等受賂金錢。重加賞賜。以媿其心。專務以德化民。是以海內殷富。興於禮義。斷獄數百。幾致刑措。登顯洪業。為漢太宗。甚盛矣哉。揚雄有言。文帝親屈帝尊。以申亞夫之軍令。曷為不能用頗牧。彼將有所感激云爾。